Wednesday 9 September 2009

细水长流

河,源自地面上凝聚的雨,接着便往低处流,从而形成小溪,再慢慢扩大成河。沿途上,它与那孤僻的湖擦身而过。湖,恨恨地切断了与河的联系;而河,从不怨恨湖的无情,却念于彼此间的互辅关系,慷慨地把生命注入湖的怀抱,不让它死去。

河,从不眷恋湖的回心转意,也没对它说些什么。河,只懂得默默地付出,然后再静悄悄的离去,流向其他有需要的地方。也许有一天,当湖忆起河对它曾有的恩惠,而欲想向河道歉、道谢的时候,可能那为时已晚。当初的河已无所踪影;留下来的,只有湖的阵阵惋惜。

湖,无法往上追寻河的源头;因为,过去的,早已不复返。湖,也无法往下探寻河的尽头;因为,未来的,还是未知数。周旋于过去与未来的追思,只会为湖带来无尽的痛苦与懊恼。湖,必须明白,如此不确实的追寻,将无法为它带来任何的轻安与平静。

湖,若可以沉静片刻,从四周的观察,逐渐地导向自己,它将看见自身长年累月所沉淀的污垢,是何其得多。若少了河水的注入与流动,湖所仅有的,只是一阵带有无知、傲慢、猖狂的污泥异味,根本不适合成为其他生命都乐于亲近的栖息地。这时的湖,才开始明白河,是多么包容过去的自己。

河,怜悯湖的孤立;更不忍于湖,因自身堆积的污垢,而遭到众生的排挤。于是,河选择为湖引来一股生命的泉源。河,暖暖地流入,慢慢地洗涤,为原本的污泥,加入微生物,使之成为沃肥,长满了绿植物,也迎来了鱼虾。久而久之,湖,变成了一片幽静怡然的生态环境了。而河,也潇洒地离开。

河,继续它的旅程。它遇见了来自他处的支流,也聆听了它们的故事。纵然各自都带有相异的背景与见闻,彼此却拥有共同的话题与愿景---期望此后不再流浪,有个停泊的地方,止息这一切无谓的远足。河,只是静静地听着,不发一言,也不作辩解。

河,清楚的知道,单凭自己一路所累积的阅历与行持,如果它愿意,在流进湖的时刻,就可放手。自身所该学的,都已学好,都已足够;旅程也可以就此告一段落。它可以无须再为其他的事费心懊恼,唯须处理好自身的困境与障碍,就足以逍遥自在。

河,虽也想安定下来,可是那地点,不是那途径的湖。河,深深地了解到,它不是单单地为追求安定而流;它是为了流向其他更有需要的地方,而继续向前流,乃至那遥远的大海方肯罢休。而它也知道,欲趋向大海,单凭现前自身的力量与条件,那是不足够的,那是有限的。

河,于是选择融入了其他支流里头,吸取它们经验的长短,学习异中求同兼提升自己,以便穿越更多、更大、更阴险的峡湾石道。它所流过的土地,都被给予灌溉,孕育着邻近范围的生命,没有分别。河,只是尽了回馈与利济的份内事,丝毫不期待他人的赞叹与嘉许,如是而已。

河,历经无数的重重考验,从而汇聚成一条壮丽浩大的江河。纵然已成江河,它依旧平凡,不高攀、不强求,老老实实地向前流。它不急于流动,也不为此而自满;因为它了解到,过度的冲动与傲慢的泛滥,只会对身边的生命,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。

已流向大海的江河,并不代表一切已来到了尽头,也不意味着一切已圆满地结束。因为海,只是一个目标,而不是一个终点。生命是充满变数的活力曲线,而非单一的直线发展。小溪、河流、湖泊、江川与大海,仅代表着不同阶段的生命写照而已。

遇到合适的环境条件,海水也可被蒸发,汇聚成云,随风飘到有缘的地方,从而撒下清新的甘露,滋润了那干枯的心田。然,受益的心田也得逐渐学习不再等待外来的甘露,而是往内心的底层去发掘清凉的泉源,挖出自身的河道,再依能力所及,趋向大海。

溪流成河,群川汇海;点滴心头,细水长流。纵使超然,依旧平凡。
心不夹杂,也不间断;所以自然,所以释然。了了分明,随波逐流。

仁者,您是否已经心动?

五月里的圆月

笔于 边地 海潮音

Tuesday 8 September 2009

空里的哭笑

   春来的时候,师父,您已走了。

   那天下午,您在台北金山的归程途中;而我,还在北京的人潮里头。不知当时金山的天空,是否下起了绵绵细雨,为你送别?我不知道。

   福薄的我,无以亲礼於您座下听学兼闻法。唯有依於身边仅有的影频与书籍,来看你、听你、读你、亲近你。

还记得八年前在大专上佛学班的时候,不知是何来的福气,竟能够在那少人问津的角落小书摊,从而接触到师父您的文字般若。

当时版面设计看来毫不起眼的《正信的佛教》、《学佛群疑》、《如何做一个在家居士》,以及其他小册子等,却是我的佛学启蒙课本。

也许师父您所写的,只是一些浅白的文字,不华丽的语法,也非深度的思想内容。然,深信能够推动师父提笔的原因,不外乎是因为您体悟到“佛法这么好,知道的人这么少,误解的人却这么多”啊!

感恩师父您的慈悲,以文字为我们解答许多看来是多么琐碎的疑问。就是这些没有深度的疑问,方能为我们立下稳固的、踏实的、基础的佛法正知见。至少,钝根的我,真的受用不少。

因为您的话不多,也因为您为人处事低调;对于您的往事,也鲜少有人知道。但在您的《归程》里头,我们可以一览您过去的精彩。

儿时的您,体弱多病,家境贫困,故乡又常犯水患,也目睹过无数罹难的村民浮尸;从而您对生命的脆危,有了一定深刻的认识。

因为穷,使您格外珍惜可以上学的日子。也因为太穷,担心养不活您,慈母唯有忍痛把您送去那遥远的狼山,出家去。

你说,自己是无福的人,是没智慧的人。所以每一晚,夜深人静的时候,您会默默地在佛殿礼拜观世音菩萨,求忏悔,求加被。因为您的真诚,也因为您的精进,从有所求的叩拜,到无所求的顶礼,智慧便在您的内心升起。

佛教在当时的中国,是没落的,是腐败的,是属于死人的。这一切,都被您那沙弥的双眼看尽,内心也逐渐酝酿了一股欲振兴佛教的悲心。为此,您极力争取入读佛学院,把佛法的教学内容,随分随力,一一学起。

奈何,国家正处于动荡不安的年代,你唯有随着撤退的军队到了台湾,在军中,待了十年。这段漫长的日子,是您修学的障碍,也是磨练您再度出家的助缘。

再度出家的您,也唤起您年少的愿---振兴佛教。为此,您不惜在高雄的绿林间闭关六年,埋头于拜佛、阅藏、禅修、念佛、写心得的静修生活。若不是如此的因缘,我们也无法有福可以拜读您的《戒律学纲要》,对于戒学的意趣、层次、仪轨、开遮持犯、羯摩忏悔,有了一番的认识。

出关后,您了解到,欲重振佛教,得从教育下手;欲从事佛法教育,则需对有关历史、体系、教法、传承的研究,拥有一定的水平。为此,您在一片被人误解、不看好、讥嫌的反对声中,独自赵日本参学。

虽然您那五年的留学,都缺乏资助,但这无损您好学的热诚,向于法的道心。您可以吃不饱、睡不好,但是为了佛法的研究资料,您可以四处都跑。清苦的生活,外传的流言,使您对于未来所要走的路,更坚定,更明白。

学成归来之后,您带回的不只是学术上的博士名额与论文,您还身俱禅宗的临济与曹洞法脉,为汉传佛教注入另一股清流。同时,基于当时的时事条件,您也随顺因缘的变迁,东渡到纽约教学。凭着只在三个月所学,区区两百个的英语单词,您便开始对西洋学生指导禅修,观机逗教。

往后的您,虽在戒学、佛史、法义、禅修、育僧等教学,已拥有一定的成就;然,您说过,最喜欢的称呼,还是“法师”。我想,您那不高攀、不强求、不显耀的性格,促成了您在修行上的沉稳与踏实。

后来,您的教法也随着因缘的流转,传到了南洋的雨城岩洞。

还记得那一夜的静七,禅堂外面还下着雨。

在最后一支香出静之后,东西两单的禅众,都从坐而起。

我们双手合十,面向那禅堂的木头,随着继程法师轻击的引磬声,慢慢地向佛陀、向祖师、向古德,还有您,这一位老师虔诚地顶礼。

感谢您,师父;感恩您,圣严法师。

圣教衰哀悲心起,严己利他菩萨行,法语妙言润人心,师出释迦化世间。

己丑年 正月初十 初稿于 北京 巷后小房

己丑年 二月初十 完稿于 加影 底楼客厅

再提笔

近来,看回自己过去所写过的东西。
间中所尝过的苦,所受过的委屈,都随着岁月而淡化了;
从当初的不满与埋怨里头,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,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。

本来已安静了。本来已不打算再写了。
那是毕业以后的事。那是开始流浪以后的事。
当初,因身在沙漠,没有网络,所以部落格也被迫搁置下来。
深深的知道,是时候,需要去提升自己,需要去认识自己。
所以选择不写。所以选择静默。

没想到一停,就已一年多了。

虽说停着,可是间中,还是有被邀稿的因缘。
所以,为了不辜负邀稿者的诚意,我写下了《故事》。
为那平凡的过去,留下一些轨迹。为这单调的自己,留下一些回忆。

原以为这一切,应该告一段落了。

2009年,我去了一趟北京。
春来的时候,恩师--圣严师父已走了。
知道的时候,我没有哭泣。
只是默默地提起了笔,带着对师父的不舍,带着对师父的怀念,我写下了《空里的苦笑》。

写着写着,我想起了弘一大师的故事。
大师刚出家时,也曾选择放弃一切在家时期的艺术造诣,想一心安心办道,灭除烦恼。
直到有一天,一位同门的老师父对大师说:
“您的文法、书法这么好,为何要放弃呢?”。大师答:“因为那些...与解脱没关系。”
“可是法师啊,如果您能好好地利用这份才华,不也可以好好地帮助众生吗?”
当时的弘一大师听了,便愣住无语。
尔时的我读了这一段,也静了下来。

后来的结果,弘一大师重新提起了笔。
大师每一笔的真诚,每一字的恭敬,只是为佛教,为众生,而不是为了自己。
所以大师的字,是如此的真,是如此的有力,是如此的感人。

再后来,我带着大师的字去流浪。
大师的手抄本《大方广佛华严经-十回向品初回向章》,常待在我的身边。
它时时都在提醒着我,初心是为了什么?

所以如今的我,也向大师学习,重新提起了笔。
不是为了去感动别人,而是我已感化了我自己。

所以,请给我一些时间,请给我一些机会。
只要还有人在等,只要还有人肯读,
我会好好地写下去。

深深地祝福大家。


末学piyasilo 笔于边地 默然居